芦苇散文 | 茶与快乐
茶与快乐
（加拿大）芦苇
“只要有一壶茶，中国人走到哪都是快乐的。”
当我第一次读到林语堂的这句话时，就乐了，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是个笑口常开的人。而在那以前，我一直都以为，我天性快乐，是因为从小吃了太多巧克力的缘故。
巧克力是公认的吃了会更聪明、更快乐的食品，加上那美妙香甜的味道，我从小就成了巧克力的“粉丝”，高考进考场前也不忘补充两颗黑巧克力。如果不是蛀牙提出抗议，估计每天能吃一盒。
后来，当我读到林语堂对中国茶文化的剖析时，便觉得我的巧克力快乐理论太肤浅，林大师的这番茶与快乐的解释实在太精辟了，一语道出了茶与中国人乐观中庸天性的哲学关联。
世界上最早的茶叶是源于武夷山的。英语中的“Tea”这个词，是英语从中文发音中偷来的最有名的一个音译词了，与silk（源于“丝绸”）有一样大的名气。而“Tea”的发音，其实是英国人从拗口的福建话发音中借去的。所以，每当有外国朋友向我打听如何喝中国茶时，我就会顺带向他们介绍一下中国茶的来历以及林语堂的这句名言，他们总是瞪大了眼睛，频频点头，不知道是佩服我的博学呢，还是多少理解了一点大师这句话的精妙。
饮茶、品茶，在中国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，不但事关文人墨客的艺术灵感，而且也与市井百姓每天的生活息息相关。说茶文化博大精深，一点也不为过。
西方人把咖啡加糖、加奶这个情节加以延伸，提炼出了很多人生的道理。我们中国人对茶文化的热爱远甚于此。中国人关于人生的思考，处处体现在茶文化的细节中，而人们对茶文化的狂热又提升了对人生的思考。古代，就有很多高僧教导徒弟通过品茶的方法，比如用“几次沸水才能泡出好茶”来比喻“人生要历经风雨才能见彩虹”；又有很多文人墨客把品茶和下棋、饮酒这样的雅事结合起来，升华到友情、爱情、战争、和平这些精神层面上，使品茶的文化复杂性更添一笔。
不过，日常百姓的饮茶，却要简单、可爱得多了。单说品茶的方式，中国南方和北方就大相径庭，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习惯，但是也从侧面反映了南方人与北方人性格的不同。
北方人饮茶比较粗糙，北京一口大碗茶便能让老北京离家后朝思暮想了。我去北方友人家中，他们端出的大杯茶，其实是用铁观音冲泡的，我感觉喝不出那种熟悉的香醇味。
南方人喝茶比较细腻，品尝功夫茶的烦琐和麻烦令人望而生畏。但是这烦琐的过程，在南方好茶的人看来，却是一种享受。
我便是这好茶的一员。每当我看着古铜色的茶壶里沏出的清香宜人的铁观音，便十分开心。把茶杯握在手里，凑过鼻子一闻，那种沁人心脾的味道，世界上可有其他的琼浆玉液可以与之一比？
我还记得在武夷山时，那些在茶室中表演茶艺、茶道的姑娘，着一身雅致的旗袍，脸上化着淡妆，言谈举止像浸润过茶香般地细腻温婉，表情恬和、从容，将如何使用茶具、如何冲泡茶叶这样的技术活轻声细语地说成一篇悠闲古朴的小品文。
那纤纤细手勾起的热乎乎的茶壶里，轻巧地流出了清泉般的茶水，那袅袅的茶雾，在窗外武夷山区特有的翠竹掩映下，令人浮想联翩，宛若人间仙境。如此古色古香的优美氛围，如此静谧而热烈的无声胜有声的品茶的情境，自然令人久久不舍离去。
南方人喝茶，可以喝上半天、一天，喝茶的过程是一个享受生活的过程。茶香、茶艺、就茶的小点，三五知己友人的闲聊，可以在屋里，可以在海边、湖边、路边，甚至在偏远山区的一处陋室之外的小石桌上，只要有茶，处处都有闲适、有欢乐，有人们满足开怀的笑声。
于我自己而言，喝茶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。我喜欢与朋友一起品茶，也喜欢享受独自品茶的乐趣，最喜欢的是绿茶。精致、透明的玻璃杯里，沸水升腾起的茶烟中，一叶一叶姿态优美的绿茶轻盈地浮起，再慢慢地沉下去，像一个天上的绿衣仙子来去匆匆，且多情多姿。
较之其他茶叶的浓郁，绿茶的口味淡很多。喝到口中，初有一丝苦涩，之后便是回味无穷的甜甜清香。
若把红茶看作美貌出众得会让男人为她引发战争的娇艳女子，那么绿茶更像一位清雅脱俗的山野姑娘，不食人间烟火般地留在爱她、识她的人的心中，再也赶不走。
如果你爱上这样的女子，你或许不会为她去发动一场战争或者与人决斗，但是，当你疲惫时，会着魔般地想念她的清香，想念她梦幻般的美丽，想念她那永远不随波逐流的别致。
每当心情低落时，冲泡一杯热茶，会让我的心平静下来，感觉烦恼真的少了很多。
的确，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，只要有中国人生活的地方，没有不卖茶、不宣扬茶文化的。看来，这份品茶、饮茶的快乐，是古代中国人留给我们的财富了。
——发表于2013年3月25日北美《侨报》“副刊”，选入杨宗泽主编的《他乡星辰——北美华语作家散文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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